吴空犹豫片刻，最终还是把手搭了上去。那人拉他起来，又对慌慌张张站起来的小徒弟笑了一笑：“我是慕容杰，字无才，请天长兄多多指教。”
这个人笑容灿烂，说话温和风趣，可他却给吴空说不清的危机感。但那又能怎样呢？吴空想，再怎么危险也比露宿街头好。
慕容杰将吴空带到自己府上，他这才知道这个人是新上任的南疆都护。
家仆带他和小徒弟洗去一身尘土，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，又带他们去大厅参加晚宴。虽说是晚宴，其实只有寥寥几人参加，不过饭菜倒是丰盛的很。慕容杰请他坐到自己身边，笑着问道：“怎么还戴着面具？”
吴空一怔，答道：“伤于走水，面目全非，不便摘下。”
“在我这里不必害怕吓到人。我们都是迫不得已才反抗的——这里的谋士武将多半都有伤，所以天长兄不必担忧。”慕容杰说着，倒上一盏酒递给吴空。
吴空双手接过酒盏，默不作声。
“我是当朝三皇子，你从我的姓氏也该知道。不瞒你说，我前两天才年满二十。我一成年便被我那父皇派遣到这等偏远地方，你可知为何？”
吴空摇头。
“因为我出生时，有个算命先生说我天生一副野心家模样，长大必将谋权篡位。我那迷信的父皇便信以为真，对我十分忌惮。吴空，我们是一类人——我们都被命运唾弃。他怕我造反，那我就要造反给他看看！”慕容杰说着，慢慢靠近吴空，伸出手去。
面具被毫无防备地揭下，可吴空的反应不像是被人揭了面具，反而更像是身上的旧伤疤被人狠狠撕开一样。他向后瑟缩着，好像随时准备逃走一般。
“抱歉，冒犯了。不过天长兄，你现在的长相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不堪入目。”慕容杰压低声音道，“加入我们吧。我慕容杰从不亏待任何一个有才能的人。”
吴空做梦一般应允下来，做梦一般被赋予“军师”的头衔，等梦醒了，他发现自己早已无法抽身。
昏暗的烛光摇曳着照亮一张被勾画墨痕覆满的地图，吴空手握毛笔，对着那地图冥思苦想。一只灰色的信鸽从帐篷侧边的一个小口钻进来，咕咕咕地叫着。吴空放下笔，将信鸽捧起，解下绑在它脚上的纸卷，又掏出些谷物洒在它面前。
信鸽一下下低头啄食着谷物，吴空便不去管它，打开纸卷，阅读上面的几行小字，读完后便将其扔进一旁的炉火中，火舌贪婪地将纸片吞食殆尽。
吴空抬起头，望向西北方，爱徒的声音仿佛在耳畔萦绕：“师父，陈家的那四个人看似逃走，实则另行发展力量。陈墨身为涔北都护，招兵买马，已经发展成一只不可小觑的队伍。师父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，我已派发两名前往涔北，将随时为您通报消息。”
吴空收回目光，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，狼毫笔蘸上墨汁，在纸上轻盈地起舞。
“千万谨慎，一旦发现不对立刻离开，性命为重。”
……
“逸尘，多日劳顿，须注意休息。”韩翊推门进屋，轻声对伏案疾书的那人说道。
黑衣青年勾起嘴角，扭过头，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：“子陌兄有事请讲。”
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……”韩翊叹了口气，道，“你可知，苏言他们此时并没有安稳度日，而是暗自发展力量？”
薛晓撂下笔，转过身来：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陈墨是涔北都护，必然会先回到涔北，安顿后再招募兵马。以陈墨的为人，定然能招徕许多人才，再加上陈峰和陈温这样的大将，必然会发展成一支强大的队伍，”韩翊说道，“你也知道，他们一家子都不是会安逸度日的人。”
薛晓随手拉出一张椅子，韩翊扶正椅子后坐下，说：“还有，你也在我那小破屋里蹭吃蹭喝半年多时间，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救苏言？你别告诉我是因为你把她弄伤了，我不信。”
“啊……说什么都瞒不过我，明明子陌兄才是最聪明的人啊。”薛晓挠头，“倒也没什么好瞒的，我只是觉得她很像一个人。”
薛晓忽然闭口不言。韩翊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，于是道：“不方便说的话，就算了。”
薛晓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。
太像了。第一次见时，就觉得这两个人太像了。眉间的神韵，眼中的希望，和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，简直一模一样。
送走了韩翊，薛晓重新坐下来，想要在那张地图上复盘局势，脑中却一团乱麻，干脆撂下笔，放弃挣扎。早点休息总没问题吧？他这样想着，宽衣解带躺在床上，想要好好睡一觉，却怎也睡不着。
虽然功法大相径庭，可苏言自从将水晶嵌入翊华剑柄后，就连步法和剑法都越来越像他了。虽然薛晓的确有心去这样教她，可苏言学习这个风格的步法时悟性极强，仿佛那步法她上辈子就学过一样。
是天赋吗？薛晓不这样认为。陈峰教她的那一套也很实用，而且经过了多年的学习，可苏言并不能非常灵活地运用它。
不，比起天赋，那更像是遗传下来的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。
薛晓烦躁地卷起被褥。经历了这么多，很少有什么能让他如此烦躁不安。不管怎样，将苏言送离慕容韵是正确的——他也在打算离开。
敲门声突然响起。薛晓啧了一声，穿好衣服去开门，是慕容韵。
“啊，没有打扰你休息吧。”慕容韵笑着说道。
不，你已经打扰我了。薛晓心中的烦闷都在此时化作了一股怒火，他咬牙切齿地说道：“当然没有。有事吗？”
啧，笑得真假。
慕容韵仿佛全然没有听出他的不快，反而从门缝里挤进，十分主动地坐了下来：“我是想找你商量个事。军中‘军师’的职位一直空缺，我想问你愿不愿意来……”
是啊，当然空缺了，前一任军师是皇上指派的，早被你一刀砍了，薛晓暗自腹诽道。
“算了吧，谁家军师还带兵打仗啊。再说了，光主帅您一个就能顶仨，还要什么军师啊。空了这么久不也总打胜仗吗？”
“这就是你不对了。做军师，分得的酬劳自然更多，且这个名号也更好听不是。”慕容韵看着桌上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图，悠悠然说道。
你还真当我是那种人啊。
“嗯……容我再考虑考虑。”薛晓装出动摇的样子，故作姿态道。
“好啊，那我也不叨扰你休息了。请你好好想想——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。”慕容韵说着，起身出门。薛晓十分愉快地一直送他出了庭院，然后十分愉快地回到房里睡觉。
奇怪的是，被慕容韵这么一搅和，薛晓竟然很快入睡了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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